《余年》
——政宗殿下，您的眼睛里有着另一片苍穹。

01
士兵们的尸骸遍布这块受战争洗礼过的土地，残戟断刃诉说着战争的激烈无情。风吹过扬起的硝尘混杂着浓厚的血腥味。

残阳如血浸红了整片土地。 伊达政宗和片仓小十郎的身影被拉得无限长远，他们静默地看着那把折断了的焰红十文字枪歪斜地插在这片土地上——这曾是真田幸村的爱枪。如今被主人无情地遗留在乱世。

战争将会沉淀为历史，无论什么都逃脱不过成为过去的遗迹的命运。包括那些逝于战场上的武将士兵不灭的灵魂。 他们都是为了最终同样的目标而浴血沙场。未来对他们来说望尘莫及，在他们踏上戎马征战的道路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是属于过去的。

真田幸村也一样。

伊达政宗闭上独眼，仿佛还能看到那抹如红莲业火般的身影挥舞着双枪，那满腔的热情几乎要将他灼伤。

这样一个骁勇无畏的枭雄，结局还是归眠于乱世的战场。

片仓小十郎最终还是忍受不住沉默，他并没有看向他的君主，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那片同样血红的天空：「这样真的好吗？政宗殿下。」

「Aha！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啊小十郎。像我们这样生于战场的亡命之徒，早就做好了随时战死的觉悟了。」

「政宗殿下……」

「小十郎，走了。」

未等片仓小十郎回应，伊达政宗便转身走向爱马，一个漂亮利落的上骑动作稳当跨坐在马背上。

片仓小十郎看着伊达政宗的背影，在这片横尸遍地的犷野之原上是显得那么孤独。

他轻声叹了口气，里面充斥着历事太多的沧桑。

02
伊达政宗最后选择归顺于德川家康。 昔日傲气非凡的龙，将自己的利爪獠牙悉数拔去，委与人下。

片仓小十郎看着伊达政宗随着时间流梭一点一点改变，变得越发沉默少言，对天空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知道，这其实是伊达政宗在无声缅怀过去。 他终于意识到，当年年少轻狂的伊达政宗，老了。而他也将无法再追随这位不可多得的主人。

在死去的前一刻，片仓小十郎躺在榻榻米上，看着伊达政宗刻上岁月痕迹的脸，当年不羁的气势棱角也被磨平。

他不由露出了一个释怀的微笑。
「政宗殿下，您其实并非龙，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我一直都只是凡人啊，小十郎。」

小十郎摇了摇头：「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是自您尚幼之时就一直跟随在您身边。这都是多亏了真田幸村。」

真田幸村。

伊达政宗已忘了有多少年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岁月不饶人。政宗殿下，若还有来世，我们就再会吧。无论何时，我片仓景纲都会是您的右目。还有真田，我想他也会期待与您的再次相会。」

那一定会是一个，再无纷争硝烟的时代。

「啊……再见。」

03
「政宗殿下，能在此生遇到您，在下由衷觉得荣幸之至。虽然一直未能与您一决高下，多少是留有遗憾。」

无论多少年过去，伊达政宗都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人当年在说出那些话语时那种愉快与遗憾混杂一体的矛盾的神情。
他也记得，他当时是开玩笑地回答说了，真田幸村，你搞得跟遗言一样是终于要向我认输了吗？

那名名叫真田幸村，永远穿着红色甲胄的男子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反驳，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抬头望向天空，不再说话。
于是他也随着真田幸村的视线望向那片遥不可及的天空，伸出手，似要抓住。

「幸村，若我早生二十年，这天下很可能就是我的了。」

「那么政宗殿下后悔吗？」

「Aha！这种事要怎么后悔？我倒是很想知道啊……」

「若是在下的话，在下是不会后悔的。因为正是这二十年，在下才会遇到了您。」

两人最后是怎么分别的，说实在伊达政宗已经忘了。
几天之后，真田幸村战死于大坂夏战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战国。

伊达政宗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让说笑变为事实的能力。在老来无事的时候，他就时常在想，若当初他没说那笑，真田幸村现在是否就会陪他在无聊时唠下家常，或者完成那一直没有分出胜负的决斗。可随即，他便又自嘲一番不再想及。

然后他又想起了真田幸村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不由自主的透过窗框，仰望起那片只剩下方块的天空。

「政宗殿下，您的眼睛里有着另一片苍穹。」

「就像您始终仰望着不可到达的天空一样。」

「在下也始终向往着属于您的那片，永远也无法触达的苍穹。」

属于他的天，早已陨落。

04
当年那些为一统天下，或主或随都早已离去多年，成为历史随波逐流，然后被封尘遗忘。
伊达政宗是从那巨洪里逃离出来的，是最后一位存有当年战国时期最深刻记忆的人。隐于江户的他，如今也到了寿终之时。在他死去的那一刻，残留苟存的战国也将彻底结束。

伊达政宗的一生遇到过太多的人。他目睹亲闻过那些人的死亡，由最初的起伏到最后的平静。那些人全都是那么鲜明，仿佛回过头就能看到他们或正经或狂妄或不羁的脸。

一如他心中那永不消褪失色的红。

他躺在榻榻米上，干燥起皱的皮肤被初夏还夹着些许微凉的空气覆着。像想到了什么一样，他突然侧转过头，目光越过围绕在身旁的人，直达那依然如当年的无垠天空。

他想起了真田幸村在很久很久以前所对他说的话。

「政宗殿下，您的眼睛里有着另一片苍穹。」

伊达政宗平淡地笑了，满是岁月沧桑的脸庞沉淀着安详。

他累了。很累很累。

「以后，就是你们的天下了……」

周围的人群传来阵阵低啜，似乎还有人呼唤着他的名字，可他实在是再无力去回应了。

浑浊的独眼里，最后一丝光彩终是泯灭。

战国结束了。

Fin.

后记
马上少年过，世平白发多。
残躯天所许，不乐复如何？

很久以前的苍红，稍作修改又拖了出来。
说是苍红，其实更偏向于我个人所编臆的无聊的伊达政宗心理剧。
感谢能看到这里的你。